希望新政府上任能夠彌補土地的傷痕,也希望不要再有林官、學閥主張的森林唯用論,我們坐在同一條船上,一起珍惜守護台灣。
【台灣土地的轉型正義,柳杉林的故事】
今天,國人常去的溪頭等森林遊樂區,
主要的樹種是砍伐原始林之後,人工種植的柳杉。
主要的樹種是砍伐原始林之後,人工種植的柳杉。
柳杉是台灣百年林業最具代表性的造林樹種,
延續從日本到國府二大殖民政權,
延續從日本到國府二大殖民政權,
至今,伐木與造林的歷史及傷痕,還沒得應有的重視,
不會講話的台灣森林,也需要轉型正義。
不會講話的台灣森林,也需要轉型正義。
2016年3月15日 星期二
【守護森林】從黑心柳杉看台灣的林業
柳杉是台灣百年林業最具代表性的造林樹種,
從日本時代延續到國府,這二大殖民政權,
至今,伐木與造林的歷史及傷痕,還沒得應有的重視,
不會講話的台灣森林,也需要轉型正義。
文⊙李根政
2002年2月21日報載「柳杉黑了心」─台灣北部山區一萬五千公頃、約三千萬株的柳杉造林,近來發現疏伐砍下的柳杉中,八成以上罹患「黑心症」,林務局號稱考量水土保持功能,計劃近期內以每五公頃為一單位,採用漸進方式逐步砍伐這批柳杉,並就地在山區標售。新竹林管理處的蕭煥堂課長並表示,林務局將在砍伐後的林地改種香杉、紅檜、台灣杉、櫸木、烏心石等本土樹種,一來讓台灣的林相恢復鄉土面貌,二來也可以徹底解決黑心柳杉的問題。林務局黃裕星局長則表示,這一次計畫將柳杉作行列疏伐,並不是為了黑心症,而是為了改善生態環境,因為這些柳杉都已屆高齡期,將逐漸老化,因此趁這個時候改善林相。
這個新聞觸動了一位林業老兵黃英塗先生,對日、台百年來林業經營的深刻體驗,揭發了台灣林業經營局部陰暗的膿瘡。
透過陳玉峯教授的引介,我和中心的二位同事在週末的早晨從高雄前去拜訪黃老先生。黃老先生民國49年從台大畢業,歷任水里、和社等營林區主任,63年從日本九州大學林產研究所畢業,去年剛從溪頭森林遊樂區森林育樂組主任退休。
由於對事理的堅持,黃老先生以口頭及書面提供了本文寫作的基本資料。
台灣引進柳杉的歷史
1895年日本據台,準備在台灣推廣日本扁柏和柳杉,1891年(民前10年)日本土倉株式會社公司(伐木業者)於是從日本引進柳杉在烏來龜山一帶栽植,但種植失敗。
而真正影響日後柳杉造林最大的,咸信應是始自目前的溪頭森林遊樂區。明治35年(1901年)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台灣演習林成立了,第一任主任西川末三決定引進奈良縣-吉野川-川上村的「吉野柳杉」,由於溪頭是山谷地形,濕度高,氣候和原產地相當接近,明治39年便選定了溪頭進行柳杉的造林試驗,種植的地點即是今日溪頭米堤大飯店前的「西川造林地」。(註一)
明治43年(1909年)西川末三引進吉野柳杉來台播種,2年後正式栽植,(1911年)種植了十年之後,日本東京大學教授吉野正男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其生長的高度、直徑竟比日本原產地高出二倍以上,這個成功的經驗,促使台灣演習林、阿里山等地陸續種植柳杉。
黑心柳杉不是病
柳杉(Cryptomeria japonica D.Don)在日本的分布,北從本州的青森縣(北緯40°42'),南到九州屋久島(北緯30°15'),而奈良縣吉野林業的中心地川上村,人工種植柳杉已有五百年的歷史(1501),吉野柳杉的特性即是「黑心」,這種黑色心材的柳杉,日本傳統上將其作為釀酒的容器用材。柳杉黑心的原因至今未明,有人推測是因生長環境溼度高才會變黑色,因為吉野柳杉心材部分含水率是200%,而紅心的秋田柳杉卻只有100%。而最近的研究則說是遺傳的因素,然而這樣的推測在日本至今尚未有定論。
也就是說柳杉黑心其實不是病,只能說是一種品種的特徵。從日本1995年農林水產林野廳森林總合研究所/農林水產技術會議事務局,所出版的「柳杉黑心發生的對策」可以清楚的看到這樣的討論。從資料上清晰的圖文,我們可以看出遺傳性黑心的柳杉和因傳染病、蟲害所引發的黑心有著截然不同的差異,前者心材部分呈形狀整齊、色彩均勻的圓形黑心,而得病的柳杉則呈現不規則形狀,色彩深淺不同的黑心。(註二)
從日本的文獻中,我們可以證明新竹林管處所謂的黑心柳杉,根本不是病。然而,令人感到氣餒和失望的是全國最高層級的林務單位,竟對在台灣已造林九十幾年的柳杉,無知到這種地步。
完全失敗的柳杉造林
在西川造林地試驗「成功」之後,臺灣開始陸續大規模種植柳杉,然而隨後從業人員發現問題重重:柳杉快速生長的時間不過15年,在20年前後即進入衰老期;同時柳杉對抗天敵的能力差,松鼠喜歡啃食其略帶甜味的樹皮,導致大量死亡,阿里山的紅帽柳杉,就是大量枯死的例子,更由於單一樹種的造林,使得問題更加嚴重。
1945年國民政府來台後,未檢討柳杉造林是否恰當,仍延續柳杉的造林政策,而由於柳杉結實率非常低,因此在80年代前,種子都是從日本進口,最高峰時每年需從日本進口六萬公升的種子。(註三)至今柳杉仍無法在台灣的野地自行繁衍,如果沒有人為種植,柳杉最終將在台灣消失。而在經濟價值上,目前柳杉砍一立方公尺工錢5000元,但只能賣3000元,完全不敵進口材的競爭優勢。
也就是說,九十二年來的柳杉造林,已證實是完全失敗。
柳杉何去何從?
但如今留下的數萬公頃的柳杉林,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目前林務單位正在部分林區進行所謂「砍三留六」疏伐後補植本土樹種的作業,然而林下補植的日照不足,僅是消耗經費而已。這次,新竹林管處以柳杉黑心病肆虐,進行大規模砍除,準備重新植林,其目的還是打算以人工干擾的方式,進行森林的更新。然而,這是合理的善後方式嗎?
保育團體一向主張,保護全台僅存的天然林是首務,而造林應以嚴謹的生態調查為基礎,朝復育台灣天然林為目標,進行生態綠化。柳杉造林是一個歷史的錯誤,然而砍樹容易、種樹難,已然成林的柳杉對水土保持仍有相當之功效,一旦進行疏伐等措施,勢力攪動坡地,勢必會衝擊到水土的保持。再者,如果疏伐是為了讓留存的柳杉可以成為具有經濟價值的木材,真的有效益嗎?如果,疏伐是增加原生植物天然生長的空間,那麼是否也應對外界說明歷來試驗的成果,未來執行的期程,預期的花費與效果?
以長時間來看,現存的柳杉林,既是水土不服,最後必然會老化、生病死亡,如果沒有人工撫育、疏伐,林下的天然植被將會逐漸將取代柳杉,最後形成天然林。柳杉如果沒有造成危害,何需砍除?
造林政策,需要總檢討
過去政府投入龐大的資源進行柳杉造林,背後更有一大批學者為柳杉的造林背書,90年代尚有學者聲稱「針葉樹中蓄量的增加以柳杉約達200%為最佳,可算是25年來造林最成功,生長量最大的樹種。」(註四)然而如今只憑子虛烏有的柳杉「黑心症」,便要進行大規模的砍除,面對這樣的事件,我們要問的是:是不是該將過去造林的成本效益做一次總清算,據以重新檢討造林政策。
林業單位號稱全國林地面積有2,102,400公頃,占全台面積58.53%,這麼龐大的國土,按理說需要非常專業、負責任的政府機關來進行管理。然而從柳杉的例子,我們看到了林務單位無能接續日治時代森林經營的珍貴遺產,以此經驗發展台灣的林業以及森林保護制度,數十年來,由於伐木的龐大利益,以「內、外界」進行伐木標售,伐木後再輔以「路邊造林」,伐木高峰期的真砍樹、假造林等官商勾結、林務弊端泛濫,幾至路人皆知;而林官、學閥主張的森林唯用論,幾乎完全摧毀了台灣的珍貴的本命土─中低海拔的原始森林,鑄下今日國土危脆、土石橫流的根源。
林業界部分人士過去曾編造「檜木林不進行枯立倒木整理,會滅絕」;「台灣的闊葉林是無用的雜木林,需改造為高價值的人工林」等論調,這次的黑心柳杉事件,似乎延續著林業單位「先決定要砍樹,再找理由」一脈相傳的傳統。
全國廣大的山林土地是交給這樣林業單位管理,政府放心嗎?人民放心嗎?面對國土災難,我們再次呼籲:請打破造林迷失,重新檢討山林政策,內造林業組織、大刀闊斧進行人事改革才是根本之道。
文◎李根政,2002.4發表,2016.3.15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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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資料引用自〈台灣旅行〉溪頭の杉林.一打奄八十二(即西川末三)1964年12月
試驗名稱:西川柳杉生長量試驗
Growth study of crypiomeria
試驗目的:調查柳杉之生長量以供施業之參考
造林年月:1912年3月
說定年月:1921年
面 積:0.135公頃
試驗方法:首五年量取胸高直徑及測定樹高一次計算其樹高斷面積材積之生長量五年後每五年測定一次。
註二:日本為了改善柳杉心材的黑色,有一個作法是將砍下的柳杉放在根材上,另用一支柱墊平,枝條不除去,讓水份自然蒸發,這樣處理後木材的紋路較淡。台灣引進的柳杉品種,另有少部分是秋田種,其心材是紅色的,木材紋路較漂亮,常作為化妝用材(即貼皮用薄片);以及來自鹿兒島的「薩摩種」,這品種材質較差、心材容易爛,多分岔、樹形軟,因此未在台灣大量種植,目前僅在阿里山奮起湖下約有三、四公頃。
註三:柳杉造林的來源有兩種,以種子育苗稱「實生苗」,以枝條插枝稱「插條苗」,由於插技苗不利大規模的種植,因此只好向日本引進柳杉種子。「2002.2.21聯合報載:黃裕星局長表示,採用插條法育種的柳杉,經過三十年以上的成長後,即會出現中心變黑的現象,並漸漸衰退,久了會自然枯死,但少部分用種子育種的柳杉,就沒有這種現象。」
註四:摘自森林資源的永續經營─森林資源的過去與現況 林國銓(台灣林業試驗所經營系)台灣省林業試驗所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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